Everything will be fineʕ•̫͡•ʕ•̫͡•ʔ

【喻黄】《与子成说》(完)【军师喻x少帅黄】

  1. 非原著古风paro,尽量不ooc,中短篇一发完结;

  2. 人物设定应该有不少人用过,希望可以让大家眼前一亮;

  3. 温暖治愈的小故事,也是对少天生贺的预热;

  4. 绝对原创,如有雷同,不胜荣幸。



· 文案:

十三岁那年的酒香过于醇厚悠远,粽香过于黏腻清甜,最后竟是在少年心底拉出一条隐秘又甜蜜的丝线,兜兜转转几圈,在时间的发酵下愈绕愈深。

白驹过隙,岁月对于少年人总是万般友好,不忍在其身上留下一丝一毫过于随意的痕迹。足以深深铭刻进骨血中永存的,始终是能够穿越千年万年的情与缘。

因此,当年的清雅少年依旧清雅,当年的明艳少年依旧明艳。

时间的月老也花了五年时间,在二人指尖缠缠绵绵地牵下了永生永世都难以解开的缘结。

 

与子成说,成年少之信说,成千古之传说。

 

 

 

《与子成说》

 

一说结,结你我今世之残卷。

二说缘,愿双人携手存史篇。

三说劫,借一人魂伴度经年。

四说圆,圆你我未竟之前缘。

 

与子成说。

                                                            

      

                              ——楔子

 

 

(一说)结

 

“哎,你听说了吗,今儿三个月前来咱这儿做买卖的李老爷和小吴子一起进山想回人家虚空国去,哪知走了阎王运啦!”

“啥?他们该不会遇上...”

烙煎饼的老大爷赶紧拿擀面杖抽了一下旁边小二的腰。

“嘘嘘嘘!小声点儿!”

“这虽然是大白天的,你小子也别少颗心眼儿!万一被那妖怪扮成凡人给偷听了去,指不定哪天诅咒就跑你身上、灭你全家!”

“造孽呀,好不容易战火消停了三十多年,这几年竟又在山里头出了这等事!”

“咱们蓝雨国可真是多灾多难啊…”

 

 

一名青衣男子端坐于山间竹亭中。三面峭壁,一面空谷。

竹亭飞檐,翼然凌立于峭壁突出的岩脚处。上方云雾缭绕,依稀可见被云雾揉碎的黛色天空;下方水声鸣涧,隐约可听闻浪花飞溅的月白瀑布。

绵绵云烟搅动了逸远幽深的花香,泠泠水声混杂着清越空灵的萧声。萧声自亭内传出,在山中谷中被无限放大,仿佛能穿破层层叠叠的云海,直达最顶端的苍穹。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山中雾气渐渐散尽,即刻有大片大片鹅黄色的阳光倾泻而下。

男子恰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收了玉箫别回腰间,拿起石桌上备好的青瓷酒壶踏出竹亭,在岩脚最前部站定,任由花香水声阳光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包围。

光下细看来,男子保养的极好,除了眼角细微的褶皱与青丝间偶见的几缕银发外,依旧是三十多年前那般玉树临风的模样,深蓝色的眼睛似是能够望穿千年万年。

 

“又是五月初五了呢…”

 

男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一派廖阔,突然在唇边升起一缕春风。

抬手,抚盖,倾斜。

深褐的液体从细长的壶口处汩汩流出,水弧随着男子手势而动,渐渐在他脚边淋了大半个圆圈。

 

“老规矩,还是雄黄酒。”

 

男子收好酒壶,长身而立,感受着逐渐被气温蒸腾起来、略有些刺鼻的酒香,目光沉沉。

 

 

自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乱后,很少有人再次踏上蓝溪山。

一是因为当时他们的敌国,微草,就是在打破这道天然屏障后进入蓝雨国境,给蓝雨国百姓带去了将近三年的噩梦;即便这场战事以蓝雨国的胜利告终,当地人再走进这片看似清净了许多的山林,难免念起斯人往事,掩面矣矣。

二是这山也确实高。据一些幸存下来、亲眼目睹了当年惨状的老人们言,就算是南方的大鹏乘风而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连山顶都飞不过去。

 

“当年微草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到半山腰了才被那蓝雨守军发现,打得措手不及,怪不得能把咱们拖得这么久。”

每每回忆完,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们都禁不住涕泗横流,不忍再说下去。

但这都是前几年的主要缘由。

 

近十年来,无论是蓝雨国,还是已经成为其友邦的微草国,亦或是兴欣国、轮回国、虚空国等等,上至朝堂下至民间都开始流传起一段回味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传说。

 

山里有妖怪。

 

据说那妖怪一般不会出山,但凡出山都会幻化成一个瞧起来堪称仙风道骨的俊雅男子。

人世间有俊雅男子本是好事,但这位好皮囊的道长每次出山,都会带回去一样东西。

——能装满一酒盅的眼泪。

并且是十八九岁青年男子、临死前的眼泪。

 

便是遇上妖怪大人心情不好没有出来遛弯儿,大家也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若有人此时进入蓝溪山,尤其是接近峰顶之地,起初可能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一旦出山,走不出几百里就会感到四肢被莫名地锁住动弹不得,不出片刻便七窍流血,连身骨也将承受灼烧的钻心之痛。

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可怕的诅咒。

 

即使后来有有心人发现,在出山必经的溪边草丛里藏着一个小小的隐蔽洞穴,里面放着能够及时解毒的药草,且年年月月未曾间断,足够失足者自救。但这种恐惧就好像那些战乱的阴影,已经狠狠地烙印在百姓、尤其是老一辈人们的心上,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而真正教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自从外人很少进入蓝溪山后,这座山沾染了几十年的晦暗气息似乎在缓缓散去。

一向笼在山头的阴霾变得清明;昔年暗淡的山体变得葱茏。

几个在山里经历过九死一生滋味的人回忆说,山中虽然宁静地不近常理,但幽香弥漫、和风习习,冬日同样鸟语花香,夏季依旧怡人凉爽。

 

“照我说啊,那山里可能住了个神仙!”

“胡说八道!万一他把你家刚长得人模人样的男娃娃给带走了,你作甚么感想?!”

于是人们再次沉默,最终只得摆摆手作鸟兽散去。

 

因而这个传说方流传开,便没有多少人会接近蓝溪山,更枉论从山中穿过。

 

 

男子再次抬起头来。眸中的阴郁已经完全消散,换上点点曦光落在眼底,荡漾了一方深蓝色的湖面。

 

他不怕那妖怪,这其中有难以言说的缘由。

他也不担心被噩梦忧扰,那是他一生中活得最淋漓尽致的岁月。

他更不惧山高,这里最接近太阳。

也是最近他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低柔好听的仿佛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声音,带着几十载的温柔发出。

男子抬起头,望着头顶近在咫尺的半面碧色天空,向那最光明的一处伸出手。

 

“少天。”

“我想你了。”

 

 

 

(二说)缘

 

“回来了?”

一袭黑衣的俊雅男子俯在木桌前,听见门帘被掀开,随手把正在看的竹简放下。

“今天战况如何?”

 

“回禀喻大人,一切都按照您的计划进行,目前没有一丝差错!”

进来的这位传信兵又是一个新面孔,满脸的血污泥泞不堪,坚硬的铠甲都被利刃划得破破烂烂。

喻文州暗暗叹了口气,带着安抚性的语气向他笑道,“辛苦了,今天明明是端午,还麻烦你们这么操劳。”

这位小兵受宠若惊,立马单膝跪在地上,“怎么会!我也就是帮战死的朋友…” 

少年身子微微颤抖。

 “…帮他传个话,顺便把微草那群混蛋赶走!但喻大人和黄少帅你们付出的更多啊!”

“更何况..这都是为了蓝雨国的安危!我们这些人就算是死,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落在少年身上的眼神更加温和。

“好了好了,今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只怕后半夜还会有一场恶战,得保存体力才行。”

 

“是!”

小兵从地上踉跄着站起,还没退出门口就又被叫住。

 

“你刚刚来的时候没有人跟着吧?”

“回大人,没有!”

 

“呵,”年轻的军师抬眼瞧着少年人诚恐诚慌的样子,轻笑一声,“你不用这么紧张,现在这种形势下大家都是一样的。”

少年一愣,“喻大人…”

“对了,今天我让郑轩和景熙给你们每个营送了些雄黄酒和绿豆糕…绿豆糕你们分着解解口馋,酒洒些在帐门口。”

“这些虽然不比角黍,还是可以讨点彩头的。”

 

小兵几乎感动地语无伦次,“多谢喻大人!大家果然都没有说错…军师大人真是个好人!”

又连着鞠了好几个躬,少年这才完全从门口退下。

 

营帐里完全安静下来,只留有半燃尽的烛火在铜制鱼纹灯台里飘浮摇曳。

喻文州端起竹简又细细看了几行,唇边不知不觉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深刻在简上的小篆在一片昏暗中变得愈加模糊朦胧。他索性再次把东西放平,提手取了柄剪刀轻挑数下已经被烧得乌黑的麦秸灯芯,随之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水墨屏风。

 

“现在这里没人了。”

“出来吧?”

 

 

“魏老大你给我出来!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

一个闹哄哄的小子被头朝下捆吊在树上,一边不安分地扭动一边气鼓鼓地大喊,“我不就输了一次你至于把我捆到这里吗?!今天是五月初五我还要尝尝雄黄酒吃角黍呢!你快出来把我放下去!!”

“黄少你就安静点呆着吧,”负责看管黄少天的少年忍了他将近两个时辰,这下是一点儿也受不住了,“你就算叫破嗓子,不到时候魏老大也不会把你放下来的!”

“关键我这不是饿着嘛,大清早的我还没醒透就被你们吵着说什么魏老大要找几个小辈单挑,没想到是真的!害的我三轮下来滴水未沾滴米未进就被吊这儿了!”黄少天前后荡了一圈想在临近的枝桠上找个落脚的地方,哪知腿还没够到,反而狠狠一头砸在树干正中央。

又是一串“诶呦诶呦”的惨叫。

树下的少年被吵得脑子眼儿疼得发胀,直接把刚才在看的兵法一扔,跳起来脚底生风一溜烟儿跑走了。

“诶你别走啊!要走带上我一起!!”

 

这下是连个可以逗着玩的人都没有了。

 

黄少天撇撇嘴,只得继续自力更生,费劲儿地在紧紧缠着的麻绳里暗暗用力,妄想把绳子撑开。

结果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不顺心。

 

话说回来,他吊在这里确实有了一段时间。此时又正值仲夏,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烫人眼睛。

纵然是武家出身的当朝皇族后裔也受不了这般待遇,得亏是顶着蓝雨当朝“第一武将”名号的魏琛才敢这么折腾一群或是从皇族里选拔、或是由民间举荐而来的“天之骄子”。

因此在被吊了足足三个时辰后,黄少天已是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满身虚汗在背后的衣料上印出大片的水渍,甚至顺着鬓角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老祖宗,本少还要血战疆场名垂青史呢,可别栽在一根破麻绳上!

 

 

“……黄少天?”

 

就在黄少天晕头转向地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一道温温和和又带着些疑惑的声音忽地从远处飘来。

他费力地撑开被汗蛰得刺痛的眼皮,一偏头就看到了立于树下的清俊少年。

少年穿着和他一样的通体素白校服,却生生穿出了另一派月明风清。

 

喻文州?

 

这下好了,没把魏老大盼来,倒是等来了个吊车尾的。

他到底该不该说话??

 

“你怎么在这里?”

 

黄少天隐秘地僵了一僵,蹬腿晃荡两下没好气地开口。

“你管我。”

 

其实如果当下站在这里的不是喻文州,他完全会放开口舌缠上去,不把人说到腿软求饶决不罢休。

可当下,那个眉目温柔的少年就站在一片树荫里,清清冷冷的目光浇得他浑身不畅快。

 

“哦。”

喻文州却一点没觉得难堪,面无表情地应一声,斜过身子提起随手拎着的小竹食盒。

黄少天透过眼角余光瞧着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竹盖,把盒里裹着物什的白布一层一层揭开。

 

丝丝缕缕菰叶的清香混杂着雄黄酒微呛的气味袅袅而上,在正午的如火骄阳下迅速扩散。

 

 “喻文州你是不是人!!!”

 

少年一脸气定神闲地就着素白的帕子把青瓷酒壶取出。

“是不是人不知道。”

“反正不是蛇精。”

 

“.…..”

他方才到底哪儿出问题了,竟有一瞬间觉得那人道骨仙风?!

 

“想不想下来?”

 

“说了不用你管!”

黄少天拼死捍卫身为将军后代的男子尊严,硬是逼着自己转了个身,留个湿漉漉的后背给他。

 

咕噜噜噜。

 

“.…….”

 

喻文州好容易才把蹿到唇边的笑意给压下去。

“真的不要?”

 

“.…………………”

肚子你太不争气了!

 

下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似愉悦、似心疼,倒是真正地教黄少天呆愣了片刻。

 

“你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深蓝色的清风对上琥珀色的明月。

 

“这样吧,你许我一件事,我就把你放下来。”

 

 

黄少天宛若木头般呆呆地靠在树边,一会儿抬胳膊一会儿伸直腿,由着喻文州随意摆置他,满脑满心都是一团乱麻。

 

为什么会是他?

这家伙怎么在这个时候经过这里?

 

“不用呆了,”正拿着一小片碎瓷给他割断绳子的喻文州冷不丁地开口,“是方副将让我过来瞧瞧你,没有别的意思。”

 

“你知道怎么回事儿还问我作甚!!!?”

 

喻文州摘下那人的护腕,把袖子推高露出大半截象牙色的小臂,仔细看了看才悠悠开口,“不做甚,有趣罢了。”

 

他也没想到魏将军竟然做的这么绝,真的把输了哪怕一局的小辈们就这么吊在大太阳底下;这边的情况还算好的,几个吊在南院的同窗还没坚持两个时辰,就已经不省人事、完全昏了过去。

如果当时黄少天说不出话,那才真真是个大麻烦。

 

不过…

喻文州侧身拿起壶颈已经残缺不全的青瓷酒壶,挑起一边眉望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俊朗少年,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也是侥幸。

他可不敢保证黄少天在喻文州问话的时候会即刻回答。

 

黄少天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纠缠,抽出胳膊直直地向他伸出手。


“拿来。”

“不行,你身上有几处毒虫的咬伤。要给你外用。”

“这都被你砸得碎成渣了!如何外用?!”

黄少天起身欲抢过对方手里的酒壶,哪知被清俊少年轻巧地闪过后反手又将他按回去,力道拿捏得正好,攻人死穴又不至于受伤。

 

怎么灵活的跟条鱼似的?!以往练兵的时候也没见过他这般身手!!

 

“别紧张。”

喻文州用白布蘸了点壶肚里残余的酒汁,不顾黄少天奋力的躲闪,抓住他的胳膊就开始在上面擦拭。

“你方才被吊了那么长时间,身子虚很正常。是我趁人之危。”

 

俊朗活泼的少年这次是真的没力气再闹了,干脆往树干上一靠,不情不愿地享受起对方的照料。

 

不得不说小竹食盒的防暑效果是真的好,直到现在酒液依旧冰冰凉凉,擦在皮肤上清爽地让他想立刻闭上眼打个盹儿。更多的皮肤开始叫嚣着要得到更细致的照顾。

所幸喻文州仿佛掌握着他的每一丝感受,这个念头还没从脑海里完全飞过,卷着新酒香的帕子便体贴地抚过了他的半边脸颊。

黄少天就是在闭上眼的前一瞬,忽然瞥见少年眸中毫无保留的、深深刻进骨子里的温柔。

 

或许是太阳毒得过于厉害教人生出幻象。

也或许是对面少年突然安静乖巧得让他不免心生欢喜。

总之,等喻文州回过神来,手已经拿着帕子轻轻地抚上了少年的侧脸。

少年面颊光滑如玉,半点虫咬的痕迹都没有。

 

喻文州定了定心神,手上动作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想撤回去,奈何黄少天不满地皱了皱眉,睁开微阖的双眼幽怨地盯着他。

只得再次贴上去。

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微微眯起的眸子敛去了锋利,多添了几笔温顺的琥珀色,连唇边都不自知地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恰在此时,一滴酒从帕角落下,绕过微红的眼角,一路闪着碎金般的光泽滑过。

清俊少年的呼吸骤然发紧。

 

喻文州这个人,虽然在武力方面很难从将军府中脱颖而出,但却有着目前大多数人都未发现的智谋奇策,平日读的书亦比别人多一些、杂一些。

譬如上个月,他曾在一本民间奇闻杂谈里读到一小则仙侣轶事。

 

故事说,在上古时候有座兰溪山,山上住着一位痴人。

痴人之为痴,少数由恶,多数为情。

这位痴人便是因自己的意中人于碧玉年华离世,悲痛欲绝,最终义无反顾地永驻兰溪山,誓与爱人相伴。

但后来,这位痴人在山中似是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意中人的气息,结果竟难以自持至走火入魔,寻了种恶极险极的道来拼凑爱人的魂魄,以求其复生、共圆今世未竟之姻缘。

民间流传那名心上人生前爱笑,而痴人在修道途中不知从哪里凑集了许多盅同样处于碧玉年纪少女的眼泪带回山中。

没有人知道那些少女最终去了哪里。

只知道后来意中人重生之际,唇边笑含春风,眼角梨花坠雨,确是心念外表与前尘无异。

 

而此时的黄少天,就像那传说中、经历了此道的复生者。

只不过来的更为鲜活、更加光明。

 

“话说你想让我陪你习武,为何不在平时直接去找我,非要在刚刚…咳,那种时候说?搞得我怎么答都很难堪吧??”

黄少天本来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又被一番细致入微的伺候,心里的愤懑早就消了大半。这会子看着对面眉目温和的少年有点失神的模样,竟还在心里升起了些明显的愧疚来。

喻文州已经完全清醒,歪头看了少年一会儿,低头轻笑。

 

“平常就算我心里想,也没办法接近你啊。”

 

光明的少年一愣,心里的负罪感旋即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喻文州是吊车尾。黄少天是天才。

这两条都是蓝雨将军府不成文、却早已被普遍接受的暗理。

纵然黄少天对这种比较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毕竟少年血气正旺,有意无意地也会用另一双眼睛来打量对方。

可喻文州始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温和模样,叫人猜不透他到底作何感想,是退是留。

 

从今日的这番“过招”看来,他明明也和众人一样是为自己而战、为铁马冰河而战、为蓝雨国荣而战。

如何能被忽视?怎能被轻视?

 

“喻…”

 

“好了,”被吊了三个时辰的少年仿佛连反应也减缓,又被人抢了先,“你在这里歇息,再过半柱香的时间才可以吃点东西。”

“我去给你倒些解暑的茶。”

 

抬手指了指食盒里被悉心裹好的角黍,喻文州站起身。

 

“对了。”

“雄黄酒可是有毒的。”

 

转身的同时回眸送他一个温和的笑。

 

“少天以后可不要乱喝。”

 

盯着那人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一片光亮中,黄少天觉得十三年来自己的脸都在方才他落下来的那一刻起被丢尽了。

他其实记不大清自己当时到底答了句什么,恍惚中只依稀听到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便有一个锋利的影子从下方携锐风飞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黄少天霎时觉得腿部猛地变轻,身子却宛如千斤顶那般沉沉地向下砸去。

他本想加紧翻转身体寻个体面的方式落回地面,奈何身子骨酸的一丁点力气都使不上,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后那麻绳竟是愈缚愈牢,根本难以挣脱。

正是手足无措之际,眼中急速变换的光影突然静止,唯留有头顶的繁密枝叶在夏风中离离合合,窸窸窣窣地讲着不知是上古几时的传说。

 

“你被绑了三个时辰都没挣开,现在还不乖一点?”

 

酒香粽香伴着不知从哪个院子里飘来的花香,一时沁人心脾又扰人思绪,微醺之余竟让人生出些许不曾有的心思。

 

黄少天靠在温暖的臂弯里,不受控制地抬眼看上方少年的长发被清风拂起又飘落。

喻文州下意识地低头,一瞬间只看到怀中少年眼底在夏辉中明明灭灭的点点亮光。

 

那是剑与诅咒的初次心动。

是当时年少的两人都未曾想到的一眼万年。

 

 

 

(三说)劫 

 

“你怎么每次都能发现我来了?”

喻文州望着毫不客气地霸占住大半张桌子、支起下巴盯着自己的蓝雨军队少帅,眸中的温柔好似岭南少有的积雪初融。

 

“时刻关心自己辅佐的少帅兼心上人,有什么不妥的?”

放下剪刀,抬手握住身边人空闲的那只。

 

黄少天愣了一瞬,回过神立即反手捏捏那人微凉的指腹,面上的笑意在帐内微红的烛火下若隐若现。

“好像没什么不妥的。”

 

年轻的军师听了这话竟也是呆滞片刻,随之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顺势将对方散在颊侧的一缕头发捋至耳后。

“少天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不算是要紧事…”

盯着他的琥珀色眼眸里流光微转。

“文州。”

 

喻文州的瞳孔猛地放大。

唇上有一抹柔软微微颤抖着擦过,拂过面上的气息卷携着些许雄黄酒的辛辣醇厚。

 

“…端午快乐。”

 

唇上的力度一闪而过,腰间颈间倒是有重量不断压下来。

喻文州偏头听着耳边的闷闷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地探出双臂把人紧紧揽入怀中,哑然失笑。

 

“少天今日这般主动…莫不是我多虑了?”

 

唇畔倚着耳畔,深蓝色的湖水于怀中人的发丝后泛起层层涟漪,在昏暗的营帐中愈显深沉柔和。

毛茸茸的脑袋少有乖顺地蹭蹭他的颈窝,这才偏头露出一点亮晶晶的琥珀色,透过盈盈红烛望进距自己不过毫厘的蓝瞳。

 

“那可不,好事可是有三桩。”

黄少天轻轻挣开对方的束缚,笑吟吟地盯着面前的温润面容。

 

“今我蓝雨军师虽是舞象之年,却通晓古今之变数,精于文武之道理,连出奇策,近几个月来对微草的战役也是捷报频传…这是第一好的。”

喻文州眼中眸光闪烁,颇有些无奈地勾勾唇角。

“少…”

 

黄少天没理他,伸手拨了拨对方因自己的突然一扑而微乱的额发,继续振振有词道:

“今我蓝雨军队虽数量上居于下风,却不畏微草强敌,操攻守之法,血洒疆场亦再所不惜,这种气势可不是哪个军队都能发挥到极致…这是第二好的。”

 

喻文州看着面前青年兴致勃勃的模样,已经到嘴边的话头一转。

“那这第三好呢?”

 

“第三嘛…”黄少天收回手伸进自己的前襟,四道缠绵绕转在一起的视线一刻也没有分开过。

“今日之战多亏文州,蓝雨又从微草手中扳回一局。”蓝雨少帅眨眨眼,摸出一个小牛皮酒袋顺手撂在桌上。

“这一仗恰逢端午佳节,战事现如今也走到最后阶段,魏老大和其他前辈们大可安心…到底也不枉我们三年征战啦。”

“这便是第三好的,也是最好的。”

 

对方讲的明明都是极其振奋的事,喻文州却突然莫名地一阵不安的战栗。

那一袋子酒似是正正拍在他的心上,心尖隐隐抽痛的同时整个人仿佛带了三分醉意,朦胧中下意识地就向前探出身子。

不知为何。

但就是想要再次触碰他。

冥冥之中不禁觉得唯有这次触碰到了,才能真正把他永远留在身边。

 

黄少天瞧见他的动作,一瞬间胸口涨得发紧,好不容易忍下的所有纷杂思绪就要全部涌出来。

咬咬牙,把酒袋推到那人手边后侧转过身。

    

“哎哎哎,我取这酒来可不是要和你寻欢作乐的啊,”笑着跳将起来,少帅轻车熟路地绕过木榻,从一旁的茶几上顺过两盏青瓷酒杯“叮当”一声并在两人面前,“不过是应着五月初五的习俗尝些雄黄酒…喻大人一向冷静自持,现在可是连挨都没挨到酒呢,怎么就有了几分醉意?”

 

没碰到。

 

喻文州挑挑眉定定心神,把那点儿空落落的感觉压下去。

 

“少帅言过了。”

“喻某可不是一直心如止水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让一向灵台清明的军师发昏的,怎会是小小一壶雄黄?

 

“话说这酒可是我教郑轩景熙送去让你们洒在帐门口应景的,怎么被你留了这么多出来?方才还闻到你身上带着几分酒气。”

 

“诶,干嘛计较这个,人喝也算是应景啊,”黄少天拽下酒袋子的扎口,嘻嘻笑道,“再说了,瀚文那小子闻不得一丁点儿酒味,刚刚我赶紧让他躺下歇歇,然后自己才偷跑出来的。”

 

“不是瀚文把你赶出来的?”喻文州撑着半边脸颊看他反客为主地摆置酒器,到底没忍住跑到唇边的笑意。

 

“喂!我可是少帅!瀚文一个小家伙能把我怎么样啊,”对面人佯装不满地翻个白眼,把酒袋口对准一只青瓷盏,“再说了,我可是一出来就直奔你这儿的!平日里想出来随便走走还没这么容易呢,今天结束后好不容易得个空,瀚文也很乖没闹腾,你可得给我感恩戴德地收下…”

 

幽亮褐黄的酒液隐秘颤动着跌进杯中。

连杯底还未完全没住,细长连绵的酒线便被生生掐断,失了源头。

 

黄少天心下一沉,顺着突然紧紧握住自己腕子的手不动声色地向上移动目光。

宽大的、他一直觉得不适合那人出尘气质的黑袖。

顺滑的、他平日时不时喜欢勾在指尖把玩的黑发。

最终直直望进喻文州深不可测的幽蓝眼瞳里。

 

“少天还说没什么要紧事?”

 

 

“酒洒偏了。”

 

他的身子猛地绷紧,依旧保持着背对着身后那人的姿势。屋顶积雪上被烫酒暖开的曲折痕迹倒是止住了更远的绵延。

 

二月春寒,夜风夹杂着细密的飞雪透过半开的木窗,直搅得几上红烛飘摇。

 

“少天,屋顶上冷。”

一件缎面连帽斗篷被轻轻地披在他身上,带着些新鲜炉火的暖意。

“你同我回去罢。”

 

少年额前的碎发遮得更低,尖利的犬齿狠狠咬紧下唇又松开,余留的鲜红血珠宛若薄宣上欲放的红梅。

 

“...冰月浴血,军府昂扬。将士踏马。”

 

喻文州眼睫轻颤,深蓝色的湖面上隐隐推开几缕波纹。

撤回的手想要再次探向对面那人,最终还是被他生生压下。

 

“杏月衔寒,蓝雨寂寥。主人不归。”

 

黄少天一怔,还未来得及偏过头,一道黑影便自顾自地在坐在自己身边,声音气息携着难以抗拒的温柔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忍了好久的情绪猛然间全部冲上来,连带着眼眶都是一阵撕裂般的酸痛。

 

黑衣少年抬手把绒帽从那人背后掀起来轻扣到头上,扭头望向那双被白玉碎屑零零遮掩的琥珀眼眸。

“在我面前,你以为自己能藏得住什么?”

 

“我没….!”

转身间毫无防备地陷进早已备好的深蓝长空,黄少天耳根一阵发热,索性甩开对方还抚在自己颊侧的手,直接把帽子系得更紧实。

“…别以为我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下。”

 

果然没有特别消沉,郑轩他们可以放心了。

 

喻文州无辜地眨眨眼,收回手笼进宽袖。

“少天可是少天…虽然我很想,也没什么好法子啊。”

 

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

 

黄少天没细想也没再看他,只是盯着面前的酒痕又新落上一层浅浅的琼花。

耳边的热度渐渐退下,心底的郁气到底没散开。

 

“文州…”

 

“嗯?”装作毫不在意对方无意识的靠近。

 

“我不甘心。”

“魏老大他们…舍得就这么..走了?”

 

袖中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曲起又松开。

说到底两人都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这会儿没谁的心里有多好受。

 

“…少天还记得魏将练兵时常说的话吗?”

 

“哈,”从他的角度恰能看清那抹琥珀染着雾气朦胧的光,“怎么可能忘。”

“我可是一直以此为誓。若那时是我在蓝溪山,也宁愿…”

 

喻文州没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从腰间取下出门时特意捎上的玉箫送至唇边。

 

沙柳愁中折,梅花梦里惊。

生为沙场命,死做忠国魂。

 

白衣少年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薄唇无声启合,深蓝的眼眸在一瞬间似是闪过百年千年的昼夜变幻。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

望断黄泉,碧落下,雪舞洞箫。

 

黑衣少年微阖双目,藏了柔光,一并隐去了湖面上的惊涛骇浪。

 

不得不说,微草突袭的这一仗打得着实精彩。

七日消灭蓝雨守军的大半兵力;不到半旬的功夫便攻陷了蓝雨国设在蓝溪山三道防线中的两道。

当时正在关口巡视的蓝雨军府将领魏琛与方世镜临危受命,率不足两万的戍边守军抵抗微草二十万突袭奇兵。任魏琛身负当朝蓝雨第一武将的实力,天时地利人和中唯一稍占优势的蓝溪山防线也已经不堪一击。

——险峻回环的自家界山最后竟成为了结将军一生功名的冢茔。

 

喻文州觉得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消息传来时少年面上的表情。

像一只遭到狠狠欺负后被遗弃的小兽,愤怒、痛苦,连平日里一直清明透亮的眸子都凝固,似是下一瞬就能迸射出无数凌厉的剑光来。

而这只小兽在那之后的七天里,除了武场与讲堂,别人都找不见他的影子。

就连方才自己提灯来寻他,还是在屋内堪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屋顶上传来的细微声响。

 

萧声不知何时终了,独留莹莹飞雪伴空中皎皎朗月。

 

“少天想做什么,为国为汝,吾必相陪。”

 

黄少天的双眼“蓦”地睁大,一念间明月银粟都无了颜色光华。

面前是无比熟悉的温润面孔,唇上却是无比陌生的点点微凉。

 

喻文州眉眼间全是将至的三月春暖,呼出的热气融了鼻尖的冰雪,消了唇舌的距离。

趁着方便,他直接探手取下对方指尖的酒盏,顺势将最后的酒液倒尽在人影交叠的雪地上。

 

“丈夫守国门,将军死社稷。”

他日之战,以蓝雨之名,以剑诅之名,与子成说。

 

 

黄少天没再拒绝放开自己的手腕转而抚过他面颊的手,眼帘低垂,把那片金灿灿的琥珀色隐在烛火后。

“所以于锋…也没什么,就当是早走一步,先行完成了我所期望的事。”

 

所期望的事?

 

黑衣的军师定定地望着他,暗下去的眸色也不知浸着哪种情绪更多。

 

“少天,对不起。”

“这次的任务...的确很危险。”

 

少帅轻笑着摇摇头,琥珀色从烛焰后升起,晦明不定。

 

“文州这是什么话,要是不危险,你也不会让我带兵去了。”

“毕竟微草那边出的牌是王杰希...我去的话胜算更大些,说不定还能更早结束这场混乱。”

 

“我明白,”喻文州摸摸他的脸后撤回手,“只不过现在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总想着少牺牲一些兄弟。”

 

“诶,男儿战死疆场本就畏无可畏,更何况是为了家国安危。”

 

黄少天抓过酒袋续上未满的瓷杯,刀光剑气在眉目间席卷而过。

 

“当年魏老大怎么说来着…?为了目标,我们要冷酷,要不择手段啊。你居然儿女情长,我鄙视你。”

“咱们自然不能不择手段,但好歹也得认清现状…都是铜甲包的马上跑的,一个军队里哪能没有个残兵折将?”

 

喻文州垂眸扫过对方推过来的青瓷盏,盏中的褐色液体映不清青年的温润面容。

 

还是这么少年意气啊。

天知道背地里你有多伤心。

 

“我说文州,你别想太多,你看我不都没事儿了。”

黄少天伸手在人面前晃晃,瞧着那片深沉沉的蓝染上自己的光。

“你看咱俩跟三年前是不是反过来了?我这心里堵个一时半会儿就舒畅了,你可别替我把剩下的六天过得凄凄惨惨戚戚啊。”

“要不要我也给你吹支萧解解闷?”

 

军师眉尖一挑。

“当年是谁练了七日,最后还是脸都憋红了也半个音都没出来?”

 

黄少天刚咽下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我就是打个趣,你别揭人丑!”

 

点到为止。

喻文州悠哉悠哉地揽过长袖,酒入唇舌一时却品不出是何滋味。

 

“不过仔细想想,这几年虽是忙些乱些,到头来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瞧着他轻轻放下小小的酒盏。

他望着他把酒盏举起在手中转动。

 

“当时也是这么小小一壶雄黄酒,”剔透的瓷盏掩他半边星目与半面浅笑,“虽然我不想承认…文州你可真是抓了个好时机,比我还厉害。”

“也多亏那次…不然之后的这些年,我一个人可能会走得更加磕磕绊绊。”

 

现在叙旧?

     

这下是真的挨酒了,喻文州心下那点不明之气又悄悄升腾起来。

 

…话说我当年就想问你了。”

左右理不清心里那点儿乱糟糟的思绪,黄少天干脆放开手脚把不好意思扔在一边,想起哪一出就问哪一出。

“你一个更重习军理的人,那时还是咱们队里垫底儿的,当年究竟哪里来的力气…把我抱起来的?”

 

喻文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少天怎么在这个时候找我叙旧?”

 

大战在即,微草军队就在六十里开外。

他自然不是迷信之辈,可终究是凡人心肠。

 

黄少天眨眨眼,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怎么,我们喻大军师还怕那些在俗人堆里讲烂的传言?”

 

喻文州死死盯着他。

“那不一样。”

 

他淡淡地把展开的竹简一挂一挂合起,堆在一旁的架几上。

“这次有你。”

 

霎那间帐内空气都沉寂,只剩案上蜡泪静流。

 

忍不了了。

 

黄少天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又被拥进了再贪恋不过的怀抱,耳边同时响起那人低沉柔和的声音。

 

“少天,我…”

     

震天的巨响忽地在空中炸开,细听来又隐着歇斯底里的惊呼嘶吼,似是还能看到冲天火龙卷起的无数横飞血肉。

 

“什么….?!!!”

 

两人在一瞬间分开,黄少天尽力忽视分开的刹那对方修长的十指滑过自己的腰侧,紧攥上他的手又抽离。

 

“报———!!!”

        

蓝河?!

 

营帐的门帘匆匆飞起,人影慌慌。

 

“喻大人….少帅!王杰希率领的微草突袭奇兵又来了!”

“明明离上一仗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现在他们已经追至我营二十里外的防线了!”

 

“王将军的生命力果然旺盛,又想玩儿出其不意么。”

军师倒仍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冷下来的眸色冰封了一片深蓝的海。

 

少帅同样即刻进入作战状态,凛冽的剑光早就深深刻在年轻的战魂上。

“哼,冰雨还念着你们的血味儿,正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文州,还按原计划?”

 

喻文州看着他转头面向自己,微一颔首。

“王杰希打法计谋诡谲多变,切记不可硬碰硬,一旦撑不住即刻撤回,我再做他法。”

 

俊朗的面孔因兴奋而微红,明亮的琥珀色中映着黑色的颀长身影。

“放心吧,空子塞到我手里,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三年来等的就是这一仗,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那帮混蛋得意不了多久…连着于锋他们的血债也一并还来!”

 

“蓝河,”军师的目光在踌躇满志的人身上稍作停顿后旋即离开,“你同少天他们一起率领骑兵,分四路包抄…”

 

“不行!”

黄少天闻言一下子闪身挡在两人间。

“郑轩宋晓他们和我一起,现在连蓝河也发给我…你这里不能没有一个前锋!”

 

“有李远和景熙做后卫,尚能抵挡不不短的时间,”对方的语气里也是难得的坚决,“王杰希是何人你自然清楚,正人君子赤胆忠肠,最后这一场不和我们拼得你死我活绝不会善罢甘休。”

“瀚文必定是要和你一起的,他总归还是孩子,多一个人也多些照应。”

 

“是!”

 

“可万一..”

 

琥珀色中倒映的人影勾唇一笑,身上烽火血气扑面而来。

 

“少帅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喻某的能力有疑?”

 

仕相同谋将帅事。收治残局建世功。

纵然不能将你全部掌握或是与你一同驰骋,也足以为你谋好这棋局,尽全力保我国权,尽全力护你周全。

 

黄少天呆了须臾,心下细算,咬咬牙压低嗓音。

“...好,就依你。不踩着我的尸体,谁也别想靠近这里一步!”

“蓝河,我们走!”

 

平日里青年周身阳光活泼的气场骤变,只有在战场上才得以窥见全貌的锋芒已露三分。

 

喻文州站在暗处,望着两人快步移至门前,眸中的冰海早已封冻。

 

丈夫守国门,将军死社稷。

 

“少天。”

 

你所期望的是战死沙场。

 

“嗯?”正拨开帘子的人仿佛预料到似的立即停步。

“还有什么事?”

 

我只求你一路风尘仆仆走来,满载荣光,依旧鲜活明亮。

 

“…等你归来,我们一起去蓝溪山。”

军师到头来只是温和地笑笑,一如当年初次回眸望向他的模样。

“以蓝雨之名,以剑诅之名…”

 

“以胜者之名,与子成说。”

黄少天瞳色发亮,直接晃晃脑袋打断他。

“我可没忘啊文州,魏老大方副可还在那儿等着咱们呢。”

 

“还有我刚刚的问题..咳,你可想好该怎么答才能让我满意,”亮晶晶的眼眸中宛若有无数星辰争先迸出,“这可不是我一时的头脑发热。”

 

仍是浅浅地颔首。

“好。”

 

门帘被重重掀起又落下,透过几抹门口火把的焰红,帐内光线随之明明暗暗。

不久便听远处传来点兵之声,旋即马蹄阵阵,在帐中人面前激起层层黄土,烟尘中闪过的剑光刀光火光全部融进一个方向。

 

不消片时,一切都复归于平静。

帐内的红烛不知何时被漏进的风熄灭了。

 

黑衣人全然陷进了自作的黑暗中去,唯留一双幽蓝的眼眸沉着暗色的光。

 

 

人们常言,蓝雨军府喻文州,喻古今,通文理,震九州。

自蓝溪山的那场血洗蓝雨守军后,三年里年轻的军师运筹帷幄,再大的威胁最终都被其反手化险为夷。

 

“蓝雨军府年轻的一辈真是了不得!看这势头,咱们蓝雨国的安宁指日可待啊!”

“此战结束后蓝雨军若是果真凯旋而归,那剑与诅咒必定可以名垂青史!”

 

喻文州每每听到有人这么说,只是眉眼弯弯,并不多做评论。

“有少天在,有蓝雨的大家在,胜利自然是蓝雨国的。”

 

神谋鬼计运奇功,军师早就料定了于公于国的平安带诏归来日。

 

——却独独没有料到最后这一场自己的败仗。

 

 

 

(四说)圆

 

上古有山,名兰溪;山中独有一人,为痴人。

有好事者奇之,问何故。答曰:意中人有疾,芳龄早逝。心凄然,遂隐居山中,誓死相依。

 

 

“唉,想想都过了五年啦...咱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还真是好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得亏当年蓝雨军气势如虹,要不,咱五月初五这天谁也别想在这儿安详地吃碗酒喽!”

 

乱糟糟的小酒楼里静坐着一青衣男子,腰间别的一管玉箫瞧上去已有些年岁。

 

“那军府的少帅和军师还真是俩年轻有为的小子,一文一武,给咱们蓝雨国立了大功!”

“嘶...你提到这一茬儿,可别怪我多嘴,”其中一个壮汉咂咂嘴,不由得压低了嗓音,“你们说那少帅黄...少天?他那结局真不是一般的惨啊!!征战三年,最后胜负都定下来,马上可以凯旋回朝了!结果被自家小鬼头扯住腿,硬生生给乱箭射成了筛子!!”

“嗐,你还真别说!我当年听到这事儿也觉得气,带什么不好偏偏在身边带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鬼?这这...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好像连尸骨也没保下来,硬是让蓝雨军府的人给烧掉带到蓝溪山顶,一粒也没剩,全部给抛了!”

“你们都怪黄少帅,我倒觉得喻文州也成问题!”另一人“当”地一声把酒碗放下,“听说他们早先针锋相对跟仇人似的,后来外面才传言两人交好...指不定这就是那阴险小人设的一个局!害死少帅,独享功名!”

“照你们这么说,那军师一回来带兵领了功,在府里没呆几个月愣是辞官归隐,难不成是贼心作祟,寝食难安?”

“你们甭瞎说!我还是觉得错在黄少天!好歹也带兵三年,还这么冒冒失失不顾大局!亏我当年还觉得那小伙子将来必成大器,没想到是草包一个...可惜喽...”

 

“这位客官,这是您要的蜜饯儿粽和雄黄酒!”

店小二陪着笑脸给角落里的客人呈上包好的竹箪,心思再灵活也看不透这位看上去好脾气的客官为何笑得引人脊背发凉。

男子应声时语气倒是如春风拂面,提起竹箪刚想起身,方才争论之处蓦然传来一阵怒骂。

 

“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往老子身上泼油!”

 

 “哼。”

被骂的青年一身干净素衣,袖口绣着点点靛青水纹,是明显的贵人之气。

“你们算什么东西?当年为蓝雨军做过多少事?现在还有种在这里嚼舌根?!”

 

“放你娘的狗屁!”这人到底是喝得醉醺醺地才敢对那青年如此出言不逊,“你才是个什么东西!信不信老子一拳打得你连亲爹都不认识!”

 

“想打我?”

青年眼底的怒火早就藏不住了,直接抚上身侧的佩剑。

“我的焰影好多年没尝过血味儿,你们想挨揍就直说啊?”

 

“呦,”那壮汉怔了片刻后竟是眯眼大笑,“没想到啊,听语气看来是那黄少帅的故人?怎么,自家少帅没保住,现在连我们这些粗人说说都不准了?”

 

“你...!”

 

“这位兄台,失礼了。”

青年剑眉一凛,扭头望向突然探手按上自己肩膀的人,眸中的混沌瞬间清明。

“先...”

 

青衣男子没看他,肩上忽地传来的轻微钝痛倒是让青年知趣地闭上嘴巴。

 

“家弟鲁莽,若是对各位有什么冲撞,还望海涵。”

 

那桌粗汉面面相觑,最终抬眼瞧着这位不速之客。

男子长身直立,开口来嗓音润泽,唇边嵌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嘁。”壮汉看这男子玉树临风不似俗人,气场又不怒自威,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摆摆手。

“你这家伙倒是识相,知道这小鬼冲撞...以后可给我看牢些!”

 

“行了行了,”闹事者的朋友也是嫌这场闹剧无趣,趁着男子带人颔首转身之际赶紧又给他灌了几壶清茶醒酒,“左右现在万世太平,那蓝雨军肯定也闲得发慌......不出几年肯定就没多少人记得什么黄少天了!!”

 

“嘭——!”

 

一把长椅眨眼间飞来抵在两条桌腿之间,连带着桌面上的碗盘都颠了三颠,差点儿全部打翻在地。

 

青衣男子侧身站在数米之外,仍是笑得温温和和,衣袂袖角没有一丝凌乱。

 

“各位今后还是择良辰出门吧,以免弄脏了衣裳。”

 

柔和的深蓝眸子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竟教人的脸上心上宛如火燎。

 

“倒不如说...以免脏了这一桌的好菜。”

 

 

明明是六月清暑,蓝溪山中却不闻鸟雀鸣涧,不见碧荷映红。

 

“喻大人...先生,我知错了。”

 

青年在人后低着头,完全不像蓝雨军府新的继承人,到真像是邻家受人欺负的少年郎。

 

“瀚文,”喻文州偏头看他,“你且记住,五年前起你就背负了蓝雨的名号,今后切不可如此莽撞。”

 

“是...”

卢瀚文垂头丧气,心知要不是恰巧碰上正要去拜访的前辈,今天这事儿还真不知道会怎样收场。

 

“只是那群渣滓...说的真不是人话!”

 

远处幽幽传来山中飞瀑落水的泠泠之音。

 

“瀚文,我离开之前是怎样教你的?”

 

声音一下子蔫儿了。

“虎啸龙吟凌云志,落花流水平常心。”

 

“少帅当年是怎么教你的?”

 

声音更蔫儿了。

“...鸡毛小事,打得过也得忍着。”

 

喻文州轻笑着摇摇头。

“今日之事确是事出有因,但真正想要保全蓝雨的名声,并不能靠蛮力和威胁。”

    

“......”

青年胸中的自责抑郁之气再次渐渐平息,却又有别的一番滋味攀上心头。

 

“先生,你当真...再也不回蓝雨了?”

你就对昔年的峥嵘岁月、对曾有黄少的戎马生活没半点怀恋?

 

曾经的军师这下是彻底转过身面向他们的后辈,温和的深蓝里隐隐卷起十年风云。

 

相似的剑眉星目,一样的剑起光华。

却始终不是那个人。

 

    

后余年,常觉意中人如影随形,时有侵扰,夜不能寐,思之益如狂。他日得妖术,言散魂可聚,逝者可追。然世间万物,相生相背,非相克之物不可至也。

痴人听之信之,遂躬试之,冀圆未竟之姻缘。

 

 

端午时节细雨,淅淅沥沥打芭蕉。

原本就阴郁的山中景色又被雨水湿透,晕开一层层黯然的墨色。

 

喻文州把昨日下山打好的雄黄酒等物包好,刚想提起放在一旁的薄绢提灯,忽然朦朦胧胧觉得桌对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见他抬头,不禁低低笑了一声,抬眼回望向他。                         

 

“文州这是要去哪里?”

他举起手中的青瓷酒杯,琥珀色的眼眸在阴暗中熠熠生辉。

“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把雄黄酒藏起来,不会是想自己去偷鲜吧?”

 

喻文州一下子定住。

再回神,那人已经被自己牢牢锢在怀中,也不管是虚是实。

 

“怎么会。”

乌黑的发丝缠缠绵绵地在两人间绕转,宛若连起数十载的光阴。

“少天不是说,端午时人尝些雄黄酒也是应景?自然也给少天准备了。”

 

怀中人眸中笑意更甚,光彩琉璃。

“…话说我当年就想问你了,你一个更重习军理的人,那时还是咱们队里垫底儿的,当年究竟哪里来的力气把我抱起来的?”

 

“少天是习武之人,又不是虚福,”喻文州在人耳边柔声笑,“当年你被缚了许久,浑身软绵绵的自然没多少力气。”

更何况,你自己对我不设防,下意识不抵抗,我怎会抱你不起?

 

“你这是…?”

 

青衣男子眨眨眼,瞳孔骤然恢复如初,身子却不知不觉已然移至门边。

 

门外石阶下立着一位同样身材颀长的男子,手中执着一柄紫檀纸伞。 

 

喻文州垂眸弯弯唇角,心底的沟壑又深一重。

门外人等他折身回屋又复出,眸中没有一丝讶异神色。

 

“王将军可是好找。”

喻文州客气地笑,伞底的阴影隐他眸中三分温柔。

“既然来了,就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家国之事,到底由不得个人恩怨,私底下再互相敬重,战场上也只剩利刃相向,冰火交接。

更何况几人都是为了国家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主。

 

王杰希敬黄少天剑定天下,敬喻文州文取九州。

喻文州敬他沉稳冷静步步为营,黄少天敬他刀光剑影处处留锋。

战争最后的结果,于公,成王败寇;于私,情谊长存。

 

柏色深衣的男子抬头看看四周阴惨惨的群山,目光再次落回一片雨幕中站在石岩前段的人身上。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在这里陪着他?”

 

蓝雨少帅虽然战场上冷酷无情,但场下两人也交过几次手。王杰希虽然恼他话多扰人,但少年平日里与场上全然不同的单纯热烈的性情也让他深深震撼。

他同样一直明白当年蓝雨为何让少帅的尸骨肆意随风飘散。

毕竟人一路走得坦坦荡荡,一抔黄土一方冷穴囚不住少年英魂。

 

背对着他的人手上动作不停,估摸着酒洒得差不多了才幽幽开口。

“蓝溪山上,少天无处不在。”

“...这里还有蓝雨的故人。”

 

顿了片刻。

 

“倒是王将军现在还身在庙堂,近几年微草国如何?”

 

“微草怎么样,不劳你费心。”

王杰希抬手整整方才一路走来微皱的伞面,听前方隐隐的笑声停了,继续不动声色道:

“你肯定也听过一些风声...微草和蓝雨交好了。”

 

喻文州在说话间已经走回原先两人所站的竹亭,把酒壶细致地放进布中包好。

“自然。”

“两国间本就一衣带水,早些年仗打得荒谬,百姓也闹得沸沸扬扬。这些年好容易才安定下来。”

 

王杰希望着他提起灯的同时理了理额前的湿发,禁不住又是上下打量着眼前微妙的人。

 

“这种颜色不适合你。”

他可一点也不像忆起当年是谁算无遗策,在后方撒好网,等他们一个个乖乖陷进去。

宛如一个玄色魅影,不见其人却又时刻盘旋在沙场之上。

 

 

“文州生来月明风清超然出尘,怎么一直穿着那种污浊的颜色?”

 

青衣男子愣了一瞬,旋即心下了然,不由地又是一笑。

“少天觉得玄色太重,还是青色好些。”

 

来时路上的沉默又在两人间弥漫开来,半晌内只听得雨声伴着崖壁下瀑声叮咚。

 

“有一个法子,虽然大多数人嗤之为灵异传说,但的确有可信之处。”

王杰希率先破开沉默,嗓音沉沉。

“古籍上所写的过分险恶,你一定不会用...我仔细考虑,倒是找到了条相对清白的道。”

“只不过,耗时更长。”

或许要历经几生几世。

 

“喻先生。”

深绿色的眸子显出点点微亮的星光。

 

喻文州挑眉,眼瞧着对方一本正经地念着不曾多言的称谓,面上似是枯木忽逢春,舌尖的话也似要呼之欲出。

 

“你有没有听过《兰溪说》?”

 

 

伊人命上殇,故寻碧玉年华者;

伊人性喜笑,故以泪养其魂魄。

 

 

蓝雨国史上载,蓝雨军队少帅黄少天于南北之役殉国时,年方二九。

 

魏琛曾在一开始就对喻文州说过,黄少天这小子天性爱笑;有时候笑得多了,就容易让别人看不出来他胸中到底有何丘壑。

“别看他外面显得不拘小节,心思可细腻着那!什么事儿都容易自己扛。”

 

后来接触时间长了,喻文州当然明白了所谓的“细腻”。

就像那年端午霎间清明的眸子。

就像那个雪夜隐秘颤抖的酒杯。

 

 

青衣男子将那只终于盛满的玉制酒盅举在手上,眸中柔光微转,一点也不像上一刻才染过鲜血的人。

 

郑轩看着昔年的军师兼前辈如此模样,心下也不知该喜该忧。

 

“文州,这样已经十年了...这些人纵是该死,你这样私自处理,会不会...”

仍是不近法理?

 

盅内透亮的液体在被扣上盖时清波荡漾,随即便断了光源。

 

“无妨。”

 

喻文州将酒盅收入袖中,提步便往门口走去。

 

“虽然许久没有谋划过什么...瞒天过海我还是能做到的。”

 

“可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典狱长瞧他这副样子,又不禁念起斯人往事,一时五味杂陈。

“他们说什么?说你是妖怪!杀人不眨眼、行踪诡秘的妖怪!”

 

“郑轩。”

是妖怪又如何呢?

 

囚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郑轩看着他缓缓回身,凝望着自己的深蓝色湖面上风平浪静,牢内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面上的如玉温润。

 

“这几年里,麻烦你和景熙了。”

喻文州做事,绝不会耽搁任何人,绝不会也不准牵扯上蓝雨军府。

 

“怎么会!”郑轩指间关节攥得发白,眼眶热得马上就能落下泪来,“若是王将军说的方法有效,我就算把狱典翻烂也给你找全这类人!!”

 

若是黄少真能回来,就算今世落寞,下生错过,我们也和你一起等他千年万年。

 

 

复余年,人果返魂。唇角含春,明眸坠雨,妍妍兮若莺月桃红,皓皓兮若新月飞雪,均与前尘无异。

 

 

青衣男子垂眸看向脚边淋淋漓漓的酒痕,耳边的清脆鸟声水声已不知响了多久。

 

山中的景致诚比三十多年前好了太多,就连久居花间的人忽然会神,依然能嗅到一直萦绕在鼻翼的沁人幽香。

 

偶然闯进蓝溪山的游人也不似当初会被这里长期累积下来的血气怨魂缠身,王杰希最后一次给他的草药现在还静静地被他收在暗盒中,不曾取出。

 

喻文州继而定定地望向岩脚之下的万丈深渊,潺潺水声恍惚间竟仅有咫尺之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我定信兮。

然曷其有佸?

 

他往前迈一步,又停住,抬头环顾陪了自己数十年的山光树影,先前想解下的玉箫又被他束牢。

 

带着吧,说不定还可以再为他吹一曲沙柳梅花。

 

喻文州想到此,唇边不禁勾起三十多年来最最真实的温柔笑意。

 

到了那时,指不定要被那人缠着来一首梧桐红豆。

 

他终是没有停下。

溶进花香的山风掀起青衣衣袂,在空中一瞬飘摇。

 

只是一瞬之间。

凸出的石岩上无了人影,唯余被艳阳稀释无几的酒气仍蒸腾起残留的雄黄药香。

 

 

 

 

卢瀚文一下子打了个大喷嚏,惊得郑轩徐景熙李远宋晓手中的绿豆糕齐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瀚文啊,你这是咋了?是不是训练室空调开太低给冻着了??”

“先别说冻着,”李远头上黑线多的能弯成无数个八音符,抬眼就是给徐景熙甩去一记眼刀,“咱可是把训练室地板给弄脏了,想想被队长发现的后果吧!”

“我可不想再打扫一个星期了!!”

 

卢瀚文揉揉鼻子,委屈巴巴地望着面前挤在一起的众前辈们。

“我要去告诉队长!!黄少他又偷喝雄黄酒了!!!”

 

“.…..”

 

“小卢啊…”郑轩以极其沉痛的姿态拍拍他的肩,“队长刚才早就端着一盘绿豆糕进黄少屋了,奉劝你一句,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过个端午节了…压力山大啊!

 

 

今天挖龙舟现场沸沸扬扬,黄少天就已经心不在焉了。

而刚刚自家队长推门进来,他那颗小心脏只是更加躁动不安。

 

“少天怎么今天想起来抢boss?”

 

喻文州把那盘绿豆糕放在一边,随手撑在身边人的椅背上,含笑看着屏幕中的流木只剩下红血。

 

该死。

 

黄少天暗中一咬牙,也不知道是身侧的温柔气息太浓,还是嫌弃自己太不在状态,这一把结束后直接让电脑黑了屏。然后把座椅一转,换上灿然笑意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队长,这不是都玩儿了一天嘛,回来抢抢boss顺带练练手!”

“话说他们中草堂今天是吃粽子吃多了吗?怎么一个个跟开了外挂似的!”

 

要命。

 

喻文州看着眼前扑面而来的阳光,虽然老早就打好了腹稿,真到了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有点紧张。

联盟四大战术大师之一殊不知打好腹稿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少天吃点吧,今天食堂阿姨好不容易做的。”

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蓝雨队长自然而然地坐在副队身边。

 

“哦好。”

黄少天接过他递来的绿豆糕,顺便往旁边挪了挪。

一个角度绝佳的观察点,对方温润的侧颜被他尽收眼底。

 

黄少天,你可是机会主义者,能行的!

 

“文州…….!”

 

事实证明,机会主义者在某些时候,还是比不过心脏。

 

桌边的电子表闪闪烁烁,液晶屏上隐约映着两个交叠的人影。

 

两人唇畔堪堪分离。绿豆糕的香甜染上呼吸间骤然升高的温度,芬芳因子被无限地放大。

 

“少天。”

“我有话对你说。”

 

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眸子闪过一秒钟的茫然无措,下一秒时那点儿羞涩便被毫不掩饰的炽热掩盖。

 

“真巧啊队长,我也有想对你说的话,”黄少天索性抬手搂上他的脖子,“不过这次就把机会让给你吧?”

 

喻文州轻笑一声,将前额浅浅碰上前额。

 

训练营时期的独自遥望,魏队离开时的轻声安慰,出道伊始的风雨交加,第六赛季的登封荣耀…

一直到今天,终于把他紧紧抓在手里。

 

他伸手轻轻拂过他的颊侧,眸中笑意如三月柔风。

 

“让我想想从什么时候说起。 ”

 

 

      一说结,结你我今世之残卷。

      二说缘,愿双人携手存史篇。

      三说劫,借一人魂伴度经年。

      四说圆,圆你我未竟之前缘。

 

      与子成说。

 

 

 

 

 

 

 

 

 

附录:

1.    沙柳愁中折,梅花梦里惊。——《边笛》明·邝露

2.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满江红·敲碎离愁》宋·辛弃疾

3.    丈夫守国门,将军死社稷。——改编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4.    仕相同谋将帅事。——《将帅运筹》

5.    收治残局建世功。——《雄兵健卒》

6.    神谋鬼计运奇功。——《水浒传·第六十六回》

7.    平安带诏归来日。——明世宗赐诗

8.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诗经·国风·邶风·击鼓》

9.    曷其有佸?——《诗经·王风·君子于役》

 

 

  

《兰溪说》

                 

古籍有云:

上古有山,名兰溪;山中独有一人,为痴人。

有好事者奇之,问何故。答曰:意中人有疾,芳龄早逝。心凄然,遂隐居山中,誓死相依。

 

后余年,常觉意中人如影随形,时有侵扰,夜不能寐,思之益如狂。他日得妖术,言散魂可聚,逝者可追。然世间万物,相生相背,非相克之物不能至也。

痴人听之信之,遂躬试之,冀圆未竟之姻缘。

 

伊人命上殇,故寻碧玉年华者;

伊人性喜笑,故以泪养其魂魄。

 

复余年,人果返魂。唇角含春,明眸坠雨,妍妍兮若莺月桃红,皓皓兮若新月飞雪,均与前尘无异。



后记


《兰溪说》中如果我有文言句式或文字用法错误,希望大家可以指出(360度无死角鞠躬)

下来是就少天生贺了【暗错搓搓手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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